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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 人哪有那麽容易死啊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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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前對戚從雲的狀況一無所知。

他不了解她失明的原因, 也不知道她的家庭構成。

但剛進門時,戚野留心看了下玄關。

除了兩雙一看就是專門為他和許願準備的拖鞋,玄關處並沒有其他人的鞋子。

而這個裝修簡潔的家中, 也沒有第二個人生活的痕跡。

顯然, 戚從雲現在一個人住在這裏。

戚野說完這一句, 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說。坐在沙發另一側的女人突然冷了臉, 站起身:“出去。”

簡短冷漠的兩個字。

戚野一楞:“姑姑?”

“出去。”戚從雲根本不理會他, “你也出去。”後半句是對許願說的。

“姑姑!”

沒想到戚從雲反應竟然這麽激烈,一直沒吭聲的許願幫腔, “你就讓戚野搬過來吧,他做飯可好吃了!”

女人臉上表情分毫不變:“不需要,你們可以走了。”

吐字異常冰冷,每一個字都透著拒絕的味道。

“姑姑。”許願被噎了一下, 沒生氣。眨了眨眼睛,再開口時換了種說法:“馬上要中考了,你這裏離我們學校挺近的。戚野他現在住在學校,我們學校宿舍……”

許願原本想說宿舍條件不好。

然而之前為了讓戚從雲放心,她詳細介紹過西川一中的住宿,比起大學也不差。

於是只能半路改口:“宿舍再好, 也沒有在家裏好呀!”

許願這麽一說。

戚從雲倒是沒繼續趕他倆走, 但也沒同意讓戚野留下。

只是站在那裏, 一動不動, 神色疏離而冷漠。

許願觀察著她的表情,斟酌片刻,最後使出殺手鐧:“姑姑,現在離夏天沒幾個月了。萬一,我是說萬一, 到時候戚野他爸爸回來再打他怎麽辦?”

許願在手機上說過戚野被家暴的事。

戚從雲性格原本就內斂,隔著屏幕,又感受不到太多情緒。然而眼下坐在一處,許願清楚看見,女人瞬間皺起了眉。

戚從雲皺眉的模樣和戚野很像。

兩道漆黑的眉毛絞在一處,嘴唇微抿。即使看不見,眼睛依舊無意識下垂。

“姑姑姑姑!”戚野不善言談,主動提出照顧戚從雲已經是極限。只能看著許願沖上前去,一把抱住自家姑姑的手臂,“你就心疼一下戚野吧!別再讓他挨打了!謝謝姑姑!姑姑最好了!”

這些話,換做戚野自己,一句都說不出口。

而小姑娘撒起嬌來格外自然,抱著女人的手臂搖了半天,終於得到一個可有可無、極不明顯的點頭:“嗯,我考慮考慮。”

最後,戚從雲到底沒同意戚野直接搬進來。

只允許他在不上課的周六周日,過來住上兩天。幫她做幾頓飯,順便收拾一下房間。

周內還在學校待著。

戚野對此沒什麽意見。

回學校整理出一套被褥,放在戚從雲這裏。接下來幾個月,一直過著周內住校,周末去戚從雲家的生活。

女人始終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。

不愛吭聲,姑侄倆坐在同一張飯桌上,一頓飯吃下來,甚至可以不說一個字。

好在戚野本身也不是多話的性格,一大一小就這麽沈默地安靜度日。

初三下學期,臨近中考,時間過得飛快。

許願總覺得,拉著戚野去戚從雲家的事仿佛發生在昨天。然而一不留神,講臺旁中考倒計時的牌子從三位數到兩位數,從兩位數到個位數。

直到最後,變成了一個鮮紅顯眼的“0”。

許願原本以為自己會很緊張。

但結束最後一門英語,收卷鈴響,她收拾好文具,和周遭陌生的同學一走出考場,才隱約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。

中考來了。

中考結束了。

似乎只是六月一場裏再普通不過的考試。和以往一樣認真作答、仔細檢查。

平平淡淡交卷完成。

“所以單選最後兩道到底選啥?”

西川一中的學生基本被安排在三中考試,許願走出三中教學樓,看見江潮拽著陳諾,“我不會蒙錯了吧!不能吧不能吧!那可是兩道題!兩道!全錯了我就完了!”

陳諾被他拉得走不動路:“放手。”

江潮:“不放!班長你先告訴我正確答案!”

“這邊!”石小果懶得搭理他倆,眼尖地瞧見許願,沖她揮手,“看這兒!”

許願拿著文具袋小跑過去:“來了來了!”

“可算是考完了!”石小果伸了個懶腰,“晚上要不要找個地方吃頓飯,好好放松一下?”

最後這幾個月,大家弦繃得很緊。哪怕是平時最不愛學習的江潮,也老老實實用功學習。

一節晚自習都沒落。

“好好好!”他此刻第一個站出來響應,“去哪兒?吃什麽?串串還是火鍋?燒烤或者日料?吃完飯看不看電影?正好最近新上了好幾部,要看我現在訂票了啊!”

江大少爺很是興奮。

陳諾微微一笑:“我媽說今天在家給我做慶功宴,去不了。”

“你也去不成。”順勢看向一旁躍躍欲試的許願,“我媽說了,這頓飯是專門給咱倆做的,你必須得吃。”

一聽許建麗要做慶功宴。

許願心裏那點不太分明的惆悵,立刻變成了實質化的悲傷:“啊?我沒聽姑姑說呀?”

救命!

她已經連續喝了兩個月不放鹽的補腦雞湯,實在不想再吃一桌沒油沒鹽的硬菜了!

陳諾笑得愈發溫和:“早上出門的時候就說了。”只不過那時候她忙著背單詞,沒聽見許建麗的話。

“你找七爺吧。”指了指不遠處正在打電話的男孩,對江潮說,“看看他有沒有空。”

江潮還沒說話,許願搖頭:“他沒空。”

西川每年的中考定在周六周日。

這周要中考,上個周末,一中沒有放假,戚野也就沒去看戚從雲。

如今中考結束,大概要立刻趕去對方家。

“那他當然選他姑姑不選我啊!”江潮對自己的地位有清醒認知,“我說你們別這麽掃興行不行!都考完試了哎!一個個的!不能好好出來玩嗎!”

許願安慰他:“明天吧,明天應該可以。”

今天她和陳諾得回家吃慶功宴,戚野要趕回去給戚從雲做晚飯。

無論如何沒辦法一起出去玩。

五個人裏三個都去不了,石小果索性也不去了:“那就明天!”

江潮哭喪著臉:“早說呀你們!我這電影票都訂了!”

他們四個在這邊嘰嘰喳喳。

另一頭,戚野同戚從雲講了會兒電話,掛斷手機,走過來:“你們先走,我要去趟那邊。”

戚從雲的家和許願陳諾在同一方向。每次周五放學,他都與他倆一起走。

而“那邊”指的是戚從峰手上那套老房子,自從周末住在戚從雲家裏,他習慣這麽稱呼。

許願好奇:“怎麽了?”

“沒事兒。”戚野搖頭,“那邊水管好像出了點問題,水流到樓下。物業叫我過去看看。”於是給戚從雲打電話,說今天回去晚一點。

“哦哦!”男孩這麽一說,許願點頭,“那你快去吧!早點弄完,別讓姑姑等太久!”

戚野:“嗯。”

先行坐公交車離開。

中考雖然重要,到底沒有高考那麽緊張。

被爸媽接送和自己前來的學生各自占一半,許願他們五個人都沒讓家長送,說了幾句話,各回各家。

許願和陳諾一起往車站走。

“哥。”半路上,想起男孩剛才打的電話,她忍不住說,“你說戚野他姑姑都同意讓他周末過去了,怎麽就是不願意讓他周內也住在她家呀?”

許願在Q.Q上隱晦提過幾次。

每一回,都被戚從雲直截了當拒絕:“不用”“不要”“不可以”。

甚至有一次還說:“你再提這個,下次你倆都不用來了。”

許願不是很明白戚從雲的想法。

如果說一開始拒絕戚野周內回去,是害怕耽誤他學習。但如今中考結束,幾天前,她試探過戚從雲的口風,對方依舊不松口。

始終不願讓戚野正式住進來。

沒想到許願會問這個,陳諾一楞。

隨即展顏:“那我問你,你怎麽一直琢磨著,要他姑姑和他住在一起?”

“因為這樣對他們兩個都好啊。”

許願毫不猶豫回答,“先住在一起,如果戚姑姑願意,後面就可以辦收養手續。”在陳諾面前,為了區分戚從雲和許建麗,她給前者加了個姓。

正式辦理收養手續,戚從雲就是戚野的合法監護人。

在戚野沒長大的時候,她是他的依靠。等戚野長大了,他可以更好的照顧她。

陳諾微哂:“是嗎?”

“我倒是沒覺得。”他說話慢條斯理,“假如一直不辦收養手續,是七爺會不去看他姑姑,還是他姑姑會不給七爺生活費?”

許願連忙搖頭:“那不會那不會。”

戚從雲姑侄倆都不是那種人。

“所以住不住在一起,有沒有手續都無所謂。“陳諾輕笑,“你想想,要是七爺他姑姑和七爺父親是同樣的人,光憑一道手續,能約束得了?”

聽他這麽說,許願心有餘悸:“我明白了哥,你說得對。”

作為戚野唯一的監護人,戚從峰每回揍他都是往死裏打,還不如只是姑姑的戚從雲。

“我知道你是擔心戚野。”

見女孩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,陳諾笑著拍拍她的肩,“不過他姑姑肯定也有自己的考慮,你就別多想了。”

許願最聽陳諾的話,用力點頭:“好!”

兩個孩子回到家。

陳涵去外地開會,許建麗張羅了一大桌飯菜。盡管住了大半年,習慣陳諾家偏清淡的口味,這一頓缺油少鹽的硬菜,許願仍舊吃得很痛苦。

磨磨蹭蹭,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小時。

吃過飯,許建麗不讓許願幫忙收拾碗筷。陳諾有些累,早早回房間休息。

中考才結束,暫時不用學習。

突然結束緊繃的狀態,許願不知道該做些什麽。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,拿起手機。

好幾個未接來電跳到眼前。

“餵?”她回撥過去,“姑姑有事嗎?”是戚從雲的電話。

手機那頭,女人聲音冷淡:“沒什麽。”

“就是……”遲疑兩秒,“小野現在還沒回家,老房子那邊的事沒處理完嗎?”

戚野坐公交車去北面。

和維修師傅一起檢查過水管,確定是他們這邊的問題,給樓下被水淹沒的住戶賠了點錢。

然後又回到老房子,簡單打掃一遍衛生。

戚野對老房子完全沒有感情。

小時候的記憶大多已經模糊,在這個灰撲撲的房子裏,他能想起來的,只有醉鬼劈頭蓋臉的拳腳、夾帶下三路的辱罵。冬天浸入骨髓的寒意,蜂窩煤壓在肩上沈甸甸發疼。

但他還是仔細掃著地上的積灰。

一邊掃,一邊想。

其實他知道戚從雲為什麽不肯和他多親近。

無非是因為那雙失明的眼睛。

不論經濟條件如何優越,看不見就是看不見。現在年輕勉強能自理,等到以後歲數漸長,麻煩肯定會越來越多。

戚從雲不願意拖累他。

不住在一起,不辦收養手續。沒有法律意義上的關系,沒有後天培養出的感情,他對她也就沒有什麽必須要承擔的義務、一定要負起的責任。

隨時可以幹脆利落抽身。

這真是……

戚野掃完客廳,站在主臥門前,看著被戚從峰卷得空蕩蕩的臥室,心情分外覆雜。

認真說起來,這兄妹倆除了姓氏。

從上到下、從裏到外,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。

戚野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。

沒想太多,著急趕回去給戚從雲做晚飯,隨便掃了兩下主臥,拎著掃帚去掃次臥。

“哢嚓。”

大門被推開的聲響。

“師傅剛走了。”以為是之前打電話的物業人員,戚野沒擡頭,“我也給樓下的住戶賠——”

話說到一半。

或許是因為對危險天生的直覺,或許是因為十幾年來挨打挨出的經驗。

又或許是因為老舊的木質地板承受不住男人的步伐,發出無比沈重、潛藏殺機的嘎吱響聲。

耳邊傳來颯颯風聲時,戚野毫不猶豫,下意識往旁邊一躲。

回過頭去。

視野裏最後出現的,是一張扭曲變形的醜陋人臉,以及對方高高舉起的鐵板凳。

很多很多年以後。

偶爾,許願半夜做噩夢,還會夢到那個中考結束的夏天。

六月中旬的傍晚。

金烏西墜,天邊火燒雲燎燎連成一片。浸著血色的夕陽穿過舊城區亂糟糟的藤蔓、掉皮掉漆的外墻、生銹蒙塵的玻璃窗。

靜靜灑在才過了十五歲生日的男孩身上。

是的,他已經十五歲了。

十五歲的年紀,說大不大,說小不小。步入青春期的男孩長得都快,盡管兩人仍舊是同桌,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,他個頭躥了一大截。比江潮和陳諾還要高。

她和他說話必須得仰起臉。

但當她沿著門口那串觸目驚心的血跡,一路跌跌撞撞跑進去。星星點點鮮紅的盡頭,是一灘濃稠暗沈的紅。

男孩躺在那灘紅色裏。

很瘦,很薄,沾著鮮血的臉腫起,在夕陽裏慢慢變得透明。

仿佛下一瞬便要消失。

戚野的頭非常痛。

其實全身上下都在疼,只是頭上的疼痛過於明顯,掩蓋了其他地方的知覺。

撕裂般的疼痛中,他頭暈目眩,看不清眼前晃動的人影。

試圖仔細去看,只聽見女孩帶著哭腔、時遠時近的聲音:“我打120了!你堅持住!別動!你不要動!”

戚野沒太聽懂她在說什麽。

順著她的意思,老老實實躺在地上,聽著她語無倫次重覆了好幾遍:“不要動!不要動!再動你會死的!”

從蒙塵玻璃窗透進的夕陽漸漸融化,變成柔軟的、滾燙的液體。

一滴一滴墜落下來,淌過他高高腫起的臉頰、開裂滲血的傷口,隱隱作痛的下頜。

不知道為什麽,戚野莫名有點想笑:“別哭。”

“許願,別哭。”

頂著頭上深可見骨的傷口,他叫她的名字,輕輕笑起來,“人哪有那麽容易死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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